Friday, October 14, 2011







我在暮霭中穿越逐渐稀释的阵雨,来到那座已有数十年斑驳历史的货栈。

日光西斜,一踏进门坎,

感觉眼前一暗,彷佛内里早已提前天黑。

雨水从我身上滴落,在地板留下一滩水迹。

我环视货栈里摆满各种杂货的复杂环境,清一清喉咙,开腔:“老板,我想买一把油伞。”

那中年老板睨视着我不发一语。半晌取出高凳,往货栈深处去了。

已经是第五间老货栈了。

它们都有着同样的霉湿味道,却没有我要找的事物。

栈里一片死寂。

只有门外淅淅沥沥的细雨声,有一搭没一搭地传来。

这大门活像一具毁坏的旧收音机,透门而入的尽是立体环绕的沙沙声响。

暂时摆脱雨阵,进入货栈以后,一阵倦意涌上心头。

发现自己连日奔波,已经多日未眠。

我颓然坐下,依偎在柜台旁,像等待什么稀世珍品般,静静等着。

中年人踱步而出,取出两把油伞。

“没有货了,就这么两把。”

“我要最好的那把。”我想也没想,便道。

中年老板瞟我一眼,低头对比两伞。

黑框眼镜下的眼珠微微上翻。

我将钞票按在柜台上。“我赶时间。”我道。“免找钱。”



出得门来,雨逐渐细小。

我将伞包好以后捧在胸前,径往雨中走去。

沿途经过一列古老商行,始觉父母亲当年南下来此定居,

转眼间大半世纪已过,这座小镇竟然似沉睡了的化石沙漏般,沉淀着,无多大发展。

我持续在雨中缓步而行。

途径大西亚茶室,不禁在店口停下脚步。

黄昏里茶香洋溢,

奶茶杯杯冲出来都是铿锵有声。

那汤匙撞击杯壁的冲茶声,一响就是数十年。

父亲最爱在这里喝茶。

那旧式茶室的茶香萦绕着他淡泊的人生。

作为一个不烟不酒不赌不嫖的父亲,

他唯一的消遣便是呷茶,呷一杯大西亚的茶。

有一回遇上雨天,他撑伞接我放学,

那时我身高只达他腰际,却已经懂得认字。

到了茶室便从他伞底溜出,对着门口牌匾,字正腔圆地念:大西亚茶室。

记忆里那个黄昏和如今竟然极其神似。

那年的暮霭笼罩我俩,头上细雨也似现在一样筛米般洒下,

年幼的我呆呆看着雨中一方横木牌匾,

看着看着,忽然感觉雨水已经停止落下。

抬头但见一把雨伞遮天,

是父亲伸长右手,

将伞撑到了我头顶上。

就因为不让我淋雨,他半边身子因此而暴露在雨中。

作为一个父亲的形象,他在黄昏细雨下饮露的剪影何其巨大。

身体略觉寒冷。

我一凝神,纷至沓来的回忆立即消散。

如今我环抱一支油伞伫立雨中,身体已然茁壮。

大西亚残旧的横木牌匾在日暮下显得比以往更萧瑟。

我踩着潮湿的脚步,进去买一包奶茶,

复跨上机车,再度朝雨阵冲去。

穿越朦胧的街景,一路驶回家里,

远远看见母亲已经打开门等待着我。

姐姐接过奶茶,

准备拿去装杯献给父亲。

我将层层累累的包裹打开,

取出滴水未沾的油伞,稳稳撑开,

轻轻放在父亲灵柩上。

铁棚外细雨迷蒙,灵柩前父亲的照片似罩上一层雾气。

我湿透着身子,


沉默。



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为父亲撑伞了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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